今天放学比以往早,因为老师有事,又没有什么课程要讲。其实大家都知道,老师说的事是要回家浇地。最近天真是旱得要命。来学校的路上,我看到田地里边都干得裂出了缝。我想,这样的缝要是再大些再长些就好多了,就像我使用了天崩地裂一样,那可是极厉害的一种武功。我也喜欢看人家浇地的时候,水渐渐灌满那些地缝,就像是一条鲜明地伤口被填满了东西一般,在被填满的那刻,瞬间愈合。
老师让我们悄悄地离开,不要惊动其他的班级。老师这是在跟校长躲猫猫。早退,连我们都知道是不对的,老师当然也知道。我们怕老师,老师就怕校长。不过,跟我们躲不过老师一样,老师也常常躲不了校长的火眼金睛。但,结局往往是和我们不同的。我们早退,绝对是要被罚站或者到扫卫生,再或者是要加量地写作业,反正就是很惨;老师早退,就只是跟校长解释解释就好了,校长也会比老师慷慨一万倍地放过老师。这让我们很不爽。老师讲过我们的社会是平等的,可我们从没有发现哪一点我们和他平等。我们会在下面开玩笑说些指使老师干活的话,并用我们聪明的大脑构想出老师点头哈腰听我们话的场景。然后说,这才叫平等啊!
可是像这样老师让我们早些放学的事,虽然老师是错了而且不受惩罚,但我们还是高兴的。早放学,相当于合法的早退,带给我们的快乐,远远盖过了我们与老师之间关于公平的话题。
因为放学早,我就没有急着回家。所以路上我走得很慢。此时,曲曲折折地小道两旁的麦田已经黄了。我不太喜欢这个时节。因为发黄的被晒干的麦田,和前些日子绿油油的麦田比起来,简直太丑了,一点都激不起人的审美细胞。而且,这时候的麦田里,人多了起来。一大片的麦田,开始有了明显的分割,被人们明确地分成了很多个小方块。每个小方块也都有明确的人来占有。即使我努力地去感觉,这一望无际的麦田,全都是我的了,也抵不过眼前坚硬的事实。我基于这些广阔麦田的一些梦,就全部泡汤了。
似乎是老天了解了我的不满,马上让一个人出现在了我前面不远处的麦田里。他正在弯着腰拔草。这不是拔草的季节,可能是他的活儿已经做完,看天还早,就顺手去拔草了。我猛一看到他时,以为是一条狗在那里呢!我还认为那一定是姬冠家的狗,他家的狗很会偷粮食。可很快我认出了那是一个人。于是我窃喜,他怎么会像条狗啊!打扰我的美好精神家园的人,一定都会一个个地变成狗的!
可渐渐地,我开始有点于心不忍了,竟然有点可怜那个人了。他像条狗一样,太可怜了!人怎么会像条够呢!那不是旧社会才会有的现象吗?奴隶就是这样的吧。如果这时候是我的家人在麦田里拔草,也会有我刚才那样的误会吧。
《悯农》,我想到了这首诗。书上这首诗的题目不是“悯农”,是“锄禾”。但我在哪里见过,这首诗其实叫“悯农”,后来还被老师证实了。于是,我觉得,改掉这首诗的名字的那个人真是差劲,叫什么“锄禾”啊,这题目太笨了,我都能想到。“悯农”才最好嘛。悯,我在字典上查过,是哀怜、怜悯的意思,就像我刚才可怜那个人一样。因为感觉他们那么可怜,所以,老师常会用“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”来教导我们要爱惜粮食,这样才对得起他们那么可怜的样子。
我正感慨着呢,突然有人从我身旁经过。这个人看起来很醒目,所以我的思路被他打断了。他是村里那个半傻的土生。整天穿得破破烂烂的,在村里村外游荡。他游荡不是空手去回的,总是会扛着个很大的化肥袋子,沿路捡着些废品。据说,有时候他捡废品会捡到别人家里去,随手拿走别人的东西就当废品了。所以人们都不理他,也嫌弃他。他有个哥哥,但也只是给他提供免费食宿而已,其他的一概不管,其实也是不怎么待见他的。
“又偷人家的麦子了吧。”我忘了我原来的思路,开始奚落起土生了。
“谁说我偷了!这都是他们丢在路上不要的。他们糟蹋粮食,会得罪的,我给他们捡起来,是替他们赎罪呢。”
“谁用你赎罪啊,你自己的罪你还赎不过来呢,还有空替人家赎罪?”
“我的罪我知道再怎么赎也赎不清了,我注定要下地狱。可是别人没那么可恶,下地狱就冤枉了。他们不信这道理,而且他们都忙着赚钱养家,也顾不上去赎罪。所以,我就要替他们赎。人们都说,不知者不罪。冤枉的人够多了,我不能再看见更多的人冤枉了。”
“冤不冤枉有老天爷说呢,用的着你去管,你是在颠倒黑白吧。”
“老天爷自然是明智的。可世界太大,自有老天爷漏掉的地方,要不然老天爷派那么多神灵干什么,都是要帮他评断人的。我不是神灵,可是我会向神灵祷告,帮助他们看的更清楚,任何遗漏都不会有。”
“就会哄小孩。”
“不敢哄,不敢哄。小孩子都是离神灵最近的,也是神灵最喜欢的,我还要拜你呢,怎么敢哄!”说着,土生还真给我作了个揖。
我觉得挺好玩的,就说:“作揖不行,要磕头。给我磕头,我回去给神灵说说你的好话,保你不下地狱。”
土生真的给我磕头了,我真要笑断气了。他磕头的时候还说:“托你的福,望神灵以后多听听我的话,别再让那么多人受苦。那些人不该受苦的。”他头磕在地上的时候,我发现,他这个姿势,也好像一条狗,而我就是它的主人。
于是,我不再笑了。连忙说:“你走吧走吧,赶快走吧,不听你胡说了。”土生起身,没有说话,继续走他的路了。
“兔子!你怎么是这种人啊!”我身后传来了一个女生的声音。看她时,她已走到了我的身旁,是欧阳虹。她是土生的哥哥的女儿。她一直很护着他的傻叔叔。我想,这次倒霉了!
我没有回话,只是低着头走我的路。她紧跟着,接着训斥我:“我叔傻,你也不能那样啊。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大人了,你让他给你磕头!你太……”她说着,竟然哭了。
我一时不知所措了,忙说:“你哭什么啊?我以后不敢了。”欧阳虹抽噎着说:“我叔就是命苦。老天爷不长眼,我叔那么好的人,却要受这样的罪。”
我愣了愣。欧阳虹是个好学生,从来不撒谎。她说了她叔叔是个好人,那一定不会有错。顿时,我感觉到,刚才土生给我磕头的瞬间,我浑身放着金光,像是神灵一般。不过这时的我没有笑,而是俯下身抚摸了他的头。
“放心吧,你叔叔可以替别人赎罪,我就可以替他赎罪。他给我磕了头,我一定会帮他赎罪的。”我坚定地说。
欧阳虹看着我,问:“真的?”“嗯,我们拉钩。”我伸出了小指头,她也伸了出来,我们就这样做了个关于别人的约定。